笼罩地球表面近三分之二的深海，是人类文明最后的未解疆域。那里没有四季更迭，没有昼夜交替，连时间都仿佛被压缩成一团模糊的阴影。可是每当看到那些来自海底三千米的发光生物影像，我们都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。这种矛盾的情绪，或许正揭示了深海的永恒魅力。 直到八十年前，人类还坚定认为六千米以下不可能存在生命。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的探潜器却在最幽暗的沟底，拍摄到了贴着海床爬行的深海狮子鱼。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，我们很快发现超过一万种生物在绝对黑暗中繁衍。片脚类动物背着荧光求偶，管水母编织着三米长的致命丝线，热泉口旁堆积着不需要阳光的化能自养菌群落。这些发现颠覆了教科书对生命的定义：原来存活竟可以不需要光合作用的恩惠。 更令人不安的是海水本身的性格。当深海洋流像隐形传送带般缓缓移动表层物质时，它不仅运送养分，还封存着人类文明的伤痕。科研潜艇曾在日本海沟发现七十年前坠毁的战机残骸，防腐涂层在海水的冰冷怀抱中奇迹般完好如初。核废料究竟被封存得多么彻底，这个悬在各国头顶的疑问，在那些特意被投放到深海的监测胶囊面前显得尤为迫切。 探访深渊从来不是简单的科考行为。自制潜水器的探险者维克多说，每当舱外压力表突破100个大气压，金属外壳就会发出类似教堂钟声的嗡鸣。这种接近哲学体验的状态，或许解释了为什么深海探索总带着朝圣的意味。十九世纪的抹香鲸捕猎船长们最早感受到这种神圣震颤——当他们从猎物胃里取出凡士林质地的龙涎香时，事实上得到了被深海17年慢发酵的时光胶囊。 现代遥感测绘显示出更复杂的真相：整片海床正在以指甲生长的速度变幻着形状。两千座未标注的海底火山持续喷发，热液喷口制造着地球磁场，这些活动直接影响着陆地气候。当我们反复争论温室效应时，整个星球的温度调节器其实深藏在马里亚纳海沟以西七百海里处。 透过所谓的深层思考，或许会发现人类对深渊的想象其实极为贫乏。那片永远寒冷的黑暗中，历史按地质时间来书写。管栖蠕虫可以活250岁，甘氏巨螯蟹的寿命超过人类观察史。这里的居民让人明白，所谓黑暗往往是光的另一种形式罢了。
